倾听大江

春风摇落了枝头的残雪，春风摇出了枝头上的一串串的芽苞，春风扑打着窗棂，惊醒了我关于春天的梦境。

我梦见了家乡的大江——黑龙江。这条沉睡的巨龙，在春风中苏醒了。它轻轻地翻了一下身，于是坚若钢板的冰层开始松动、断裂，发出一阵阵轰响。它又顺势打了一个滚儿，喷吐着白色的泡沫，把自己溶进绿色的江水之中。江面上漂动着巨大的浮冰，就像它刚刚脱落的鳞片。

黑龙江欢快地奔流着，发出声声咆哮，席卷着岸边的残雪。它戏弄着飘浮在水中的冰块，让它们互相撞击，粉身碎骨，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，回荡在两岸的山间平原。这声响呼唤着黑龙江的所有兄弟和子孙，它们都苏醒了，从深山走来，从平原走来，也浮动着巨大的冰块，翻卷着浑浊的浪花，顺着曲折的河道，奔跑着，汇进黑龙江那宽广的怀抱之中。

此刻，我仿佛就站在流经哈尔滨的松花江畔，观看这壮丽的一幕。从西向东流动的冰排如战马奔驰，相互碰撞着、磨擦着、冲压着，显示出一种排山倒海，不可阻挡之势。奔涌的冰排有时在松花江大桥墩下集聚着，逐渐形成一个冰的山峰，守桥部队断然向冰峰开炮，否则它们会汇聚成冲垮坚如磐石般的桥墩的力量。这炮声就像松花江上的春雷，呼唤着绿色的生命，转眼间江畔的垂柳已是银装初卸，枝条吐绿，在风中婆娑起舞。春天真的来了。

我的家就住在松花江畔。站在书房的窗前，穿过楼群的夹缝，我正好能看到松花江。那是挂在我面前的一幅千变万幻的风景。冬天里，那是一片宁静的白雪，狂风卷过时，一切都变得苍茫了，隐约地听到悲鸣般的呼啸。这几年不甘寂寞、不畏严寒的哈尔滨人，在江上修起了一片冰雪的琼楼玉阁，名为冰雪乐园，孩子们可以尽兴地滑冰玩雪。阵阵欢笑声让风雪望而却步。春天里，最先出现的，是我以上描述的开江的壮景，然后不断地展示绚丽的色彩。迎春花捷足先登，那金灿灿的小花，是那样耀眼迷人，好像在召唤所有的人快脱下冬装，走进春天。接着是桃花开了，那是一簇簇飘在江畔的粉红色的云，那云下流动着赏花的人群。这花也许和日本的樱花只是不同品种而已，遗憾的是花期太短，艳丽的小花刚刚绽开笑脸，春风就把它们化作缤纷的落英，飞洒满地。再后来，丁香花开了，那紫色的一串串的小精灵，让江畔弥漫着淡淡的幽香。变幻无穷的是江畔飘动着的姑娘们的裙裾，五色缤纷，流光溢彩，姹紫嫣红，所有的形容词对它们都黯然失色，当然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哈尔滨姑娘的修长和妩媚。夏天的松花江是个欢乐的伊甸园，爱情挤满了树荫下的长椅，江水中飞旋着欢笑的浪花，太阳岛上不灭的渔火，伴着通宵达旦的圆舞曲。秋天的松花江里流淌着碧绿的江水，对岸的树林在秋阳下一片斑斓，掩映在树丛中的欧式房屋像童话中神奇的王国，宛如一幅西洋的油画，意蕴无穷。

站在窗前，有读不尽的江上美景。我不禁想起维克多·雨果对莱茵河的赞美：“像多瑙河一样庄严高贵，像尼罗河一样神秘莫测，像美洲的河流一样金光闪闪，像亚洲的河流一样蕴涵着寓言和幽灵。”我也像雨果爱着莱茵河那样，爱着我家乡的松花江，因为松花江和所有的江河一样，“就像巨大的喇叭，向着海洋唱颂着大地的美景，田野的耕耘，城市的壮丽以及人类的光荣。”

我爱松花江冬天的庄严肃穆，我爱松花江夏天的浪漫欢乐，我爱松花江秋天的丰饶斑斓，但我更爱春天的松花江，那无所畏惧，冲破严寒和冰雪的气势，那排山倒海，奔涌向前的气魄。那是大自然伟力的显示。

每当春天，我都长久地伫立在松花江畔，注视着这奔腾的江水，感受那一份壮阔和辉煌。“无边落木萧萧下，不废江河万古流。”这是大自然的规律，也是人类发展的总趋势。大势所趋无可阻挡。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所面对的历经了20年的改革开放，正如同一次大的解冻和开江，摧枯拉朽，翻天覆地，声势浩荡，影响深远，成为20世纪末举世瞩目的风景。有识之士无不赞许这人类历史上的一次大跨越。在1998年的这个不同寻常的春天里，中国人民又敲响了向21世纪进军的钟声，这钟声回响在人民大会堂，回响在中国大地上。新一轮的更深层次的改革将在中国推进。世界的目光再一次注视着中国。

一百零三年前的1895年，也是在那年的春天里，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，清政府派李鸿章赴日本签定《马关条约》，激起全国人民的反对。康有为联合在京会考的1300多个举人上书光绪帝，力主拒绝和议，明定对策，要求变法成天下之治，提出富国之法、养民之法和教民之法，建议裁撤冗官，紧缩机构，澄清吏治及改革官制。这次“公车上书”虽然失败了，但是点燃了结束帝制的资产阶级革命之火。康有为那惊世骇俗之语仍令我们感奋——

“变者，天下之公理也。大地既通，万国蒸蒸，日趋于上，大势相迫，非可阏制。变亦变，不变亦变。变而变者，变之权操诸已，可以保国，可以保种，可以保教。不变而变者，变之权让诸人，束缚之，驰骤之，呜呼，则非吾之所敢言矣！”

一个病入膏肓的封建王朝，大势已去，什么良方也救不了它的命。而人民的政权可以顺应历史潮流，通过自我改革，重现生机和活力。